家有一鬼

　　  我 一 個 人 住 ， 卻 不 是 獨 個 兒 住 。 我 家 有 鬼 。
　 　 不 是 「 番 鬼 妹 」 那 種 鬼 ， 我 不 認 識 番 鬼 妹 。 雖 然 有 些 朋 友 是 金 髮 的 ， 她 們 其 實 都 是 中 山 人 ， 台 山 人 、 潮 州 人 之 類 。
　 　 至 於 那 些 自 稱 擁 有 「 鬼 妹 仔 性 格 」 的 女 士 ， 她 們 當 然 不 是 鬼 妹 。 真 鬼 妹 需 要 強 調 自 己 有 「 鬼 妹 仔 性 格 」 嗎 ？ 你 的 媽 媽 需 要 強 調 她 是 你 老 母 嗎 ？
　 　 事 實 上 ， 禽 獸 才 需 要 指 出 自 己 有 人 性 ， 獨 裁 者 才 需 強 調 自 己 重 視 民 意 。
　 　 話 說 回 頭 ， 我 所 指 的 鬼 ， 是 「 鬼 魂 」 的 鬼 。 我 家 有 一 隻 。
　 　 他 是 隻 大 頭 鬼 。 頭 真 的 很 大 ， 有 點 兒 像 未 經 呃 秤 的 西 瓜 。
　 　 曾 問 他 ， 頭 為 什 麼 這 樣 大 。 他 想 了 半 天 才 答 ： 「 諗 野 多 ， 頭 都 大 晒 。 」

　 　 自 此 ， 我 盡 力 保 持 頭 腦 簡 單 （ 順 便 也 保 持 肌 肉 發 達 ） ， 不 希 望 他 朝 變 成 大 頭 鬼 那 樣 ， 難 看 死 了 。
　 　 去 年 ， 大 頭 鬼 忽 然 在 我 家 中 出 現 ， 之 後 一 直 賴 死 不 走 。 不 過 ， 雖 然 大 家 的 生 活 習 慣 有 點 不 同 ， 我 和 他 總 算 相 處 得 相 安 無 事 。
　 　 但 這 和 諧 的 關 係 ， 在 上 星 期 出 了 問 題 … …
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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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 　 「 大 頭 鬼 ， 你 立 即 給 我 滾 出 來 ！ 」 上 星 期 日 早 上 ， 我 厲 聲 呼 喝 。
　 　 但 大 頭 鬼 不 知 躲 了 在 哪 裡 。
　 　 衣 櫃 裡 我 的 衣 服 ， 全 都 亂 七 八 糟 九 曲 十 三 彎 的 被 丟 在 地 上 ， 定 是 大 頭 鬼 的 所 為 。
　 　 今 天 與 女 人 有 約 ， 但 我 心 愛 的 騷 Quali 藍 牛 仔 褲 ， 去 了 哪 裡 ？ 我 那 易 穿 易 脫 的 緊 身 黑 T 恤 ， 怎 麼 失 蹤 了 ？
　 　 「 出 來 ！ 懦 夫 才 躲 在 牆 內 ！ 」 我 咆 哮 。
　 　 激 將 法 果 然 奏 效 。 大 頭 鬼 從 牆 壁 中 間 「 滲 」 了 出 來 ， 逐 漸 現 身 ─ ─ 初 時 半 透 明 ， 兩 三 秒 後 才 變 成 不 透 明 ， 真 的 有 點 兒 像 電 影 特 技 。
　 　 「 幹 麼 拿 我 的 衣 服 去 穿 ？ ！ 」 我 不 客 氣 。
　 　 「 我 也 要 溝 女 的 嘛 。 」 垂 著 頭 說 話 的 大 頭 鬼 ， 頭 顱 這 刻 更 像 千 斤 重 。
　 　 大 頭 鬼 上 身 仍 是 民 初 裝 ， 下 身 卻 穿 了 我 的 牛 仔 褲 ， 相 當 滑 稽 ， 但 我 笑 不 出 ， 因 為 我 那 緊 身 黑 T 恤 ， 已 被 扯 至 稀 巴 爛 ， 無 助 地 躺 在 大 頭 鬼 的 頭 頂 。 我 強 烈 要 求 合 理 解 釋 。
　 　 「 真 抱 歉 ， 都 是 我 不 好 ， 頭 大 穿 不 入 。 」 大 頭 鬼 過 意 不 去 地 說 。
　 　 過 意 不 去 有 什 麼 用 ？ 我 最 討 厭 人 家 （ 及 鬼 家 ） 做 錯 事 後 表 示 「 歉 意 」 ， 表 示 「 遺 憾 」 。 歉 意 可 修 補 受 傷 的 心 靈 、 肉 體 、 資 產 、 及 那 件 讓 胸 肌 澎 湃 的 黑 T 恤 麼 ？ 「 歉 你 個 死 人 頭 ！ 」 我 怒 不 可 當 。
　 　 大 頭 鬼 見 我 動 了 真 怒 ， 把 頭 垂 得 更 低 更 低 。 我 猛 力 向 他 兜 巴 星 去 ， 他 低 垂 的 頭 顱 令 到 他 頭 重 尾 輕 ， 突 然 整 個 倒 立 了 起 來 ， 竟 然 無 意 中 避 過 了 我 的 一 掌 ！
　 　 我 嬲 到 震 。
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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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 　 跟 著 的 那 數 天 ， 冷 戰 。
　 　 我 和 大 頭 鬼 互 不 理 睬 。 他 不 再 為 我 打 掃 ， 洗 熨 ， 和 看 屋 （ 近 日 他 晚 晚 溜 了 上 街 ） ， 做 我 的 免 費 僕 人 。
　 　 亦 非 善 男 信 女 的 我 ， 也 不 再 買 那 些 鬼 故 事 雜 誌 給 他 看 ？ 不 再 燒 冥 鏹 給 他 吃 。 最 要 命 的 ， 就 是 連 那 次 送 給 他 的 那 張 「 毛 版 聊 齋 」 VCD 光 碟 ， 也 用 刀 劃 花 了 。
　 　 為 要 更 進 一 步 使 到 大 頭 鬼 情 緒 不 安 ， 我 還 間 中 故 意 在 他 面 前 打 電 話 ， 託 人 為 我 覓 個 驅 鬼 的 法 師 。 嘿 ， 嘿 ！
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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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 　 但 是 今 夜 我 寂 寞 非 常 。
　 　 我 的 女 人 不 要 我 了 。 前 天 ， 她 告 訴 我 ， 她 認 為 我 只 注 重 肌 肉 ， 性 能 ， 和 效 率 ， 不 是 她 那 杯 茶 。
　 　 我 問 ， 女 人 啊 ， 那 麼 你 那 杯 茶 是 怎 樣 的 ？
　 　 她 說 ， 是 風 趣 幽 默 的 ， 是 體 貼 溫 柔 的 。
　 　 我 雖 然 沒 聽 說 過 有 這 樣 的 茶 ， 卻 也 舉 手 搶 答 ： 我 風 趣 幽 默 體 貼 溫 柔 啊 ！
　 　 可 惜 ， 女 人 逐 點 輕 輕 敲 破 。 她 說 你 以 為 肉 麻 是 風 趣 ， 核 凸 是 幽 默 ， 黐 身 是 體 貼 ， 毛 手 毛 腳 是 溫 柔 。
　 　 噢 ， 原 來 不 是 麼 ？ 我 還 以 為 是 。
　 　 她 可 沒 有 心 情 跟 我 辯 論 ， 只 總 括 一 句 ： 總 之 ， 你 不 夠 sensitive 。
　 　 天 ！ 我 一 「 Jit 」 便 笑 ， 還 嫌 我 不 夠 sensitive ？
　 　 唉 ， 女 人 ， 總 是 那 麼 強 詞 奪 理 的 。
　 　 獨 坐 著 ， 望 著 四 壁 ， 四 壁 望 著 我 ， 倒 有 點 兒 掛 念 大 頭 鬼 。
　 　 然 後 ， 無 聲 無 息 地 ， 大 頭 鬼 從 牆 壁 中 「 滲 」 出 來 ， 一 臉 沮 喪 。
　 　 我 ─ ─ 寂 寞 到 痺 ─ ─ 竟 放 下 前 嫌 ， 不 再 重 色 輕 友 （ 男 人 被 女 人 拋 棄 之 前 才 會 重 色 輕 友 ） ， 趨 前 慰 問 。
　 　 原 來 大 頭 鬼 最 近 追 求 一 位 女 殭 屍 ， 結 果 遭 她 拋 棄 ， 她 說 不 喜 歡 大 頭 鬼 穿 牛 仔 褲 （ 我 那 條 被 鬼 穿 過 ， 我 以 後 也 不 肯 穿 的 牛 仔 褲 ） 。
　 　 回 家 前 ， 大 頭 鬼 買 了 件 禮 物 給 我 ， 是 件 緊 身 黑 T 恤 算 是 賠 償 。 我 苦 笑 收 下 了 ， 胸 肌 暫 時 派 不 上 用 場 。
　 　 昨 天 納 悶 時 ， 我 也 買 了 件 禮 物 給 大 頭 鬼 ， 是 一 頂 好 大 好 大 的 帽 子 ， 任 一 蕉 局 長 也 有 一 頂 這 樣 的 帽 子 。
　 　 大 頭 鬼 把 帽 子 戴 上 ， 蠻 好 看 。 我 頓 然 明 白 「 有 咁 大 個 頭 ， 至 好 戴 咁 大 頂 帽 」 的 意 義 。
　 　 夜 幕 下 ， 一 人 一 鬼 繼 續 相 對 呆 坐 ， 懷 念 拋 棄 了 他 們 的 女 人 。
　 　 好 鬼 悶 。